夫!般若虛玄者,蓋是三乘之宗極也。
誠真一之無差,然異端之論,紛然久矣。
有天竺沙門鳩摩羅什者,少踐大方,研機斯趣。
獨拔於言象之表,妙契於希夷之境;齊異學於迦夷,揚湻風於東扇。
將爰燭殊方而匿糴涼土者,所以道不虛應,應必有由矣。
弘始三年,歲次星紀。
秦乘入國之謀,舉師以來之意也。北天之運,數其然也。
大秦天王者,
道契百王之端,德洽千載之下;游刃萬機,弘道終日。
信季俗蒼生之所天,釋迦遺法之所仗也。
時乃集義學沙門五百餘人於逍遙觀,躬執秦文,與什公參定方等。
其所開拓者,豈謂當時之益,乃累劫之津梁矣!
余以短乏,曾廁嘉會,以為上聞異要,始於時也。
然則聖智幽微,深隱難測,無相無名,乃非言象之所得。
為試罔象其懷,寄之狂言耳,豈曰聖心而可辨哉!
試論之曰:
《放光》云:「般若,無所有相、無生滅相。」
《道行》云:「般若,無所知、無所見。」
此辨智照之用,而曰無相、無知者,何耶?
果有無相之知、不知之照,明矣!何者?
夫!有所知,則有所不知。以聖心無知,故無所不知;不知之知,乃曰一切知。
故經云:「聖心無所知,無所不知。」信矣!
是以聖人虛其心而實其照,終日知而未嘗知也。
故能默耀韜光,虛心玄鑒,閉智塞聰,而獨覺冥冥者矣!
然則
智有窮幽之鑒,而無知焉;神有應會之用,而無慮焉。
神無慮故,能獨王於世表;智無知故,能玄照於事外。
智雖事外,未始無事;神雖世表,終日域中。
所以俯仰順化,應接無窮,無幽不察,而無照功。
斯則無知之所知,聖神之所會也。
然其為物也,實而不有、虛而不無、存而不可論者,其唯聖智乎,何者?
欲言其有,無狀無名;欲言其無,聖以之靈;
聖以之靈,故虛不失照;無狀無名,故照不失虛。
照不失虛,故混而不渝;虛不失照,故動以接麁。
是以聖智之用,未始暫廢;求之形相,未暫可得。
故《寶積》曰:「以無心意而現行。」
《放光》云:「不動等覺而建立諸法。」
所以聖迹萬端,其致一而已矣。
是以般若可虛而照,真諦可亡而知;萬動可即而靜,聖應可無而為。
斯則不知而自知,不為而自為矣!復何知哉?復何為哉?
真心獨朗,物物斯照,知無所遺,必有知於可知,聖不虛知。
應接無方,動與事會,會不失機,必有會於可會,聖不虛會。
難曰:夫!聖人真心獨朗,物物斯照,應接無方,動與事會。
物物斯照,故知無所遺;動與事會,故會不失機。
會不失機,故必有會於可會;知無所遺,故必有知於可知。
必有知於可知,故聖不虛知;必有會於可會,故聖不虛會。
既知既會,而曰無知無會者,何耶?
若夫忘知遺會者,則是聖人,無私於知會,以成其私耳!
斯可謂不自有其知,安得無知哉?
答曰:夫!
聖人功高二儀而不仁,明逾日月而彌昏;豈曰木石瞽其懷?其於無知而已哉!
誠以異於人者,神明故不可以事相求之耳。
子意欲令聖人不自有其知,而聖人未嘗不有知無,乃乖於聖心,失於文旨者乎!
何者?
經云:「真般若者,清淨如虛空,無知、無見、無作、無緣。」
斯則知自無知矣!豈待返照,然後無知哉?
若有知性空而稱淨者,則不辨於惑智;三毒四倒亦皆清淨,有何獨尊於般若?
若以所知美般若,所知非般若;所知自常淨故,般若未嘗淨,亦無緣致淨,歎於般若。
然經云「般若清淨」者,將無以般若體性真淨,本無惑取之知。
本無惑取之知,不可以知名哉!豈唯無知名無知,知自無知矣!
是以,
聖人以無知之般若,照彼無相之真諦;真諦無兔馬之遺,般若無不窮之鑒。
所以會而不差、當而無是;寂怕無知而無不知者矣!
難曰:夫!
物無以自通,故立名以通物;
物雖非名,果有可名之物,當於此名矣!是以即名求物,物不能隱。
而論云「聖心無知」,又云「無所不知」。
意謂無知未嘗知,知未嘗無知;斯則名教之所通,立言之本意也。
然論者欲一於聖心,異於文旨,尋文求實,未見其當,何者?
若知得於聖心,無知無所辨;若無知得於聖心,知亦無所辨;
若二都無得,無所復論哉!
答曰:經云:「般若義者,無名無說,非有非無,非實非虛。」
虛不失照,照不失虛,斯則無名之法,故非言所能言也。
言雖不能言,然非言無以傳,是以聖人終日言而未嘗言也。
今試為子狂言辨之。
夫!聖心者,微妙無相,不可為有;用之彌勤,不可為無。
不可為無,故聖智存焉;不可為有,故名教絕焉。
是以
言知不為知,欲以通其鑒;不知非不知,欲以辨其相。
辨相不為無,通鑒不為有,非有故知而無知,非無故無知而知。
是以知即無知,無知即知,無以言異而異於聖心也。
難曰:夫!真諦深玄,非智不測。聖智之能,在茲而顯。故經云:「不得般若,不見真諦」。
真諦,則般若之緣也。以緣求智,智則知矣!
答曰:以緣求智,智非知也,何者?
放光云:「不緣色生識,是名不見色。」
又云:「五陰清淨故,般若清淨。」
般若即能知也,五陰即所知也,所知即緣也。
夫!知與所知,相與而有、相與而無。
相與而無,故物莫之有;相與而有,故物莫之無。
物莫之無,故為緣之所起;物莫之有,故則緣所不能生。
緣所不能生,故照緣而非知;為緣之所起,故知緣相因而生。
是以,知與無知,生於所知矣。何者?
夫!智以知所知,取相故名知;真諦自無相,真智何由知所以然者?
夫!所知非所知,所知生於知;所知既生知,知亦生所知。
所知既相生,相生即緣法,緣法故非真;非真故非真諦也。
故《中觀》云:「物從因緣有,故不真;不從因緣有,故即真。」
今真諦曰真,真則非緣;真非緣故,無物從緣而生也。故經云:「不見有法無緣而生。」
是以真智觀真諦,未嘗取所知;智不取所知,此智何由知?
然智非無知,但真諦非所知,故真智亦非知。
而子欲以緣求智故以智為知,緣自非緣,於何而求知?
難曰:論云「不取」者,為無知故不取?為知,然後不取耶?
若無知故不取,聖人則冥若夜游,不辨緇素之異耶!
若知然後不取,知則異於不取矣!
答曰:非無知故不取;又非知,然後不取;知即不取故,能不取而知。
難曰:論云「不取」者,誠以聖心不物於物,故無惑取也。
無取則無是,無是則無當。誰當聖心,而云聖心無所不知耶?
答曰:然!無是無當者。
夫!無當則物無不當;無是則物無不是。
物無不是故是而無是;物無不當故當而無當。
故經云:「盡見諸法而無所見。」 【見木不見林,見林非見一木】
難曰:聖心非不能是,誠以無是可是。雖無是可是故當是於「無是」矣。
是以經云「真諦無相故般若無知」者,誠以般若無有有相之知。
若以無相為無相,有何累於真諦耶?
答曰:聖人無無相也。何者?
若以無相為無相,無相即為相;捨有而之無,譬猶逃峰而赴壑,俱不免於患矣。
是以,至人處有而不有,居無而不無;雖不取於有無,然亦不捨於有無。
所以,和光塵勞,周旋五趣,寂然而往,怕爾而來,恬淡無為而無不為。
難曰:聖心雖無知,然其應會之道不差。是以,可應者應之,不可應者存之。
然則聖心有時而生、有時而滅,可得然乎?
答曰:生滅者,生滅心也。聖人無心,生滅焉起?
然非無心,但是"無心"心耳;又非不應,但是"不應"應耳。
是以,聖人應會之道,則信若四時之質,直以虛無為體;斯不可得而生、不可得而滅也。
難曰:聖智之無、惑智之無,俱無生滅。何以異之?
答曰:聖智之無者,無知;惑智之無者,知無。
其無雖同,所以無者異也。何者?
夫聖心虛靜,無知可、無可,曰無知,非謂知無。
惑智有知故,有知可、無可,謂知無,非曰無知也。
無知,即般若之無也;知無,即真諦之無也。
是以,般若之與真諦,言用即同而異;言寂即異而同。同故,無心於彼此;異故,不失於照功。
是以,
辨同者同於異,辨異者異於同;斯則不可得而異、不可得而同也。何者?
內有獨鑒之明,外有萬法之實;
萬法雖實,然非照不得,內外相與,以成其照功,此則聖所不能同用也。
內雖照而無知,外雖實而無相,內外寂然,相與俱無,此則聖所不能異寂也。
是以經云「諸法不異」者,豈曰「續鳧截鶴、夷嶽盈壑」,然後無異哉?
誠以不異於異故,雖異而不異也。
故經云:「甚奇,世尊!於無異法中而說諸法異。」
又云:「般若與諸法,亦不一相,亦不異相。」
信矣!
難曰:論云「言用則異,言寂則同。」未詳般若之內,則有用寂之異乎?
答曰:用即寂、寂即用,用寂體一,同出而異名,更無無用之寂而主於用也。
是以,智彌昧、照逾明、神彌靜、應逾動,豈曰明昧動靜之異哉?
故《成具》云:「不為而過為。」
《寶積》曰:「無心無識,無不覺知。」
斯則窮神盡智,極象外之談也。即之明文,聖心可知矣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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